【民国】冬倦(NP)_二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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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二 (第3/3页)

车去南方,比这里温暖得多的地方,或者坐船出海,扶桑或者西洋……傅缨,我不是离开你就活不成。”

    或许是为了让自己的话显得可信些,他刻意在语气中揉入些许雀跃,每个字都微微上扬像在攀着黑白琴键上的节节音阶。傅缨却忽地感觉他的每个发音包括全身的每一寸都在缓缓下沉,滑进看不见的深潭里,像一个溺水的人抓着了一根细细的绳索,比起在将坠未坠中让恐惧烤干自己的内脏,还是选择松开手痛快地迎接溺亡。她思索片刻,抬头直望他,轻轻出声,打断他越来越详细可操作性越来越高的计划,“但我舍不得你。”

    虞韶倏地抿住嘴唇,双眼静静亮着像风雪中的孤灯,突然又笑了,靠着窗弯下身笑声越撕扯越大,以至迸出声声咳音,本就沙哑的声带几乎要沥出血来。他跌跌撞撞地后退打翻了床头的粉彩玻璃罩灯,坐在床边,双肩颤巍巍地坍塌下去,缠满纱布的十指交拢在额前,呛声似哭又似笑,很久才有话语慢慢从指间冒出,像湖底的泡沫,湿漉漉接近哽咽:“……你何苦用这种话来哄我。”

    傅缨不否认,沉默着一直等到他的双肩平静下来,才看了眼盘中的餐食,说:“把饭吃了,我带你出去。”

    虞韶放下手,神色收敛,只有部分残红还沉淀在眼角:“不用吃了,吃了也要呕,省些功夫。”

    傅缨在他身边坐下,重复道:“吃饭。”

    虞韶瞥了她一眼,垂下脸不作答,手下倒很顺从地慢慢摸过去捧起碗,过程中似乎压到了五指上的伤口,指节不自然地一颤,碗跟着一斜就要从手中滑落。傅缨动作又快又准地稳住碗,换到自己手中来,握住勺子磕了磕碗沿,直视着他,声音平稳:“张嘴。”

    他眼神古怪虚浮地在傅缨脸上钉着,眼尾一圈桃花色薄红像伶人化开的眼妆,制造出一种狼狈又不甘的错觉,在她毫不退让的直视中最终恹恹地张开嘴,任由勺子送进口中。清甜白米熬煮成绵密糯软的一碗粥,夹杂澄金饱满的玉米粒与几点青翠荠菜末,腾着袅袅热雾,最清淡不沾油腥的养胃物,被虞韶勉强咽下去,依旧同他被病痛折磨近枯萎的胃起了互斥反应,他捂住嘴唇剧烈地咳嗽干呕起来,喉结在白皙脖颈上滚动,傅缨搁下勺子轻轻拍他的背。等他湿红着双眼缓过来,却见勺子又不容推辞地抵在了唇边。

    一顿饭吃得像拉锯作战一样,虞韶在傅缨放下碗筷时哽了一声,又强压下去。不只眼尾,鼻尖和耳廓也完全红透了,眼珠一片湿朦朦,他用餐巾纸沾了沾嘴唇,问:“你要带我去哪里?”

    “到了就知道了。”傅缨并不明说,“你先换衣服。”

    傅缨叫来护工帮他换了衣服,整了整仪容,绀青绸缎长衫短褂,搭着时新的镂金细链西洋挂表和费多拉礼帽,恍惚间又回到他还在虞家当少爷的时期。出了医院到车前,傅缨让他坐在副驾上,又叫下司机,换自己亲自来开车。虞韶借车前镜看了她一眼,没问什么,大雪初霁后彻寒的天气冻得他太阳穴钻疼,很快像只畏寒的猫一样靠住车窗,昏沉地垂眸浅寐。

    傅缨顺着记忆中的路线驾车,驶出人潮如海中西混杂的中心城区,绕了大半个城,进入一道坊门,小心翼翼避开道路两旁来来往往的叫卖商贩与黄包车夫,到达一座朱漆灰瓦露梁的广亮大宅门前,挑高的牌匾古朴但依旧气派,打着圈的红纱罩方灯笼同门下两只石尊狮遥遥相对,顶上砖料呈方正状一层层嵌起,拱起两座雕花青石墀头来,歇山顶上弯翘的戗脊飞檐仿佛书法中最后苍劲有力的收笔。仿前朝官邸的五进古宅院如一只盘卧在街边的黄须老猫,平常大门紧闭懒于抬眼,今日却门户大开来往人络绎不绝,积雪扫得干干净净,宅内张灯结彩,远远听见深处的唱戏声,像在办什么宴事。

    虞韶才慢慢睁开眼,迷蒙的瞳孔像摔碎的琉璃缓缓收拢,留意到窗外的景致时又倏地睁大,转头望向傅缨,语调僵硬:“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下车。”傅缨平静地命令,虞韶收了声,沉默地下车跟着,反应比她预料的要安分许多。

    在门口迎接来往宾客的小厮弯腰赔着笑,看见傅缨顿时一副大喜过望的模样迎过来,正要说“这不是……”目光却瞄着傅缨身后的人,喜色顿时僵住,睁大眼,神情难以置信,半晌才尴尬地冒出一句:“……少爷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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